夜集
在廚房的料理臺上看到一盆小金魚,大約有十來隻吧,在水中悠游著。
「這是從那裡來的?」我好奇地問道。
「昨天我去流動夜市撈的。」阿吉邊倒麵粉邊說道,「我用一支網子撈到了一百條魚。這些是老闆送給我的。」
「好厲害喔。」我咋咋舌頭,「這也算是一種才藝嗎?」我笑道。
「你去買一個魚缸,這樣會比較好看。」
「過兩天有空就去買。」阿吉答應著。
每當這種夜市出現,總讓我有種驚豔的感覺。他們佔據了原本空曠漆黑的公園預定地或是街道,掛上一盞盞圓頂燈泡,如同嘉年華會一般地熱鬧耀眼。
阿吉把混合好的材料,交給我攪拌成半固態的麵團。今天要做的是椰子餅乾。阿吉在流理台上鋪開裁好的吸油紙,把發好的麵團挖出塑形,放進烤箱中烘焙。
把所有的材料烤完必須用掉一個下午的時間。無聊的時候就只好跟阿吉聊天,或看著盆子裡的魚,想像當初莊子跟惠施為它們辯論的情景。
「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快樂?」惠施說。
「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?」莊子說。
「他們大概都不太快樂吧。」魚悄悄地對我說。
1994年的夏天是餅乾的季節,一個星期要做二到三次餅乾。
「這麼說來,我們吃的餅乾都是你的傑作囉。」
他拿起一片巧克力咖啡讚賞了一番,然後放進嘴裡咬碎,喝了一口咖啡。他習慣喝黑咖啡,品嘗那種天然的苦後回甘。
「加了糖以後,咖啡就會變酸。」他說道。
「我可是很喜歡甜食。」
不過為了遷就他,我也為自己煮了一杯黑咖啡。
星期一的傍晚,店裡只有冷清的兩桌客人。音響裡放著安德烈甘農的「印象物語2」,好像在訴說著「生活只是為了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而不斷進行著」。
「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很不正常。」
S沒來由地這樣說道。
「喔。」
「而且當每個人活得越理直氣壯時,我越覺得他們不正常,怎麼想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。」
「通常會這樣想的人,」我說道,「一定都在夢想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吧。」
「不一樣的世界?」他拿起咖啡啜了一口,「或許吧,你說的有理,我是在找尋一個遊戲規則相容的世界。」
「所以囉,並不是你不正常,或是別人不正常,只是你們所想所做的不一樣。」
「你覺得每個人都有本質上的不同嗎?」
「應該有吧,」我拍拍他的手臂,「喝咖啡吧,不要想那麼多。」
* * *
我和S認識,是在半年前的一次聚會上。當時我就對這個花十分鐘打牌,再花十分鐘討論的男人印象深刻。這是我最不喜歡遇到的情形。
要買單的時候他忽然叫住我。
「什麼事?」
「我覺得你很像一個明星。」他說道。
「誰?」
「黃百鳴啊。」
「那是誰?」
「你不知道?」
「我很少看電影或是電視,你告訴我吧。」
據他形容,黃百鳴常演喜劇,飾脫線又喜歡漂亮女孩的角色,結果當然是被拒絕囉。但現實中他已經是一家電影公司的老闆,身邊應該不乏漂亮的女人吧。
「不是偶像明星?」
「沒錯。」
「那幹嘛告訴我?」我說道。
他又問道:「你也寫小說嗎?」
「那又怎麼樣?」
「改天我們來交流一下。」
「好啊。」我說。
川端康成的作品,是我最先接觸所謂小說的這類文學。有人批評他的作品只是內心式的獨白,構成小說的元素如情節、人物等等一個也沒有,根本不能稱之為小說。
川端康成在196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,成為亞洲第二位得獎的文學家。在他得獎的隔年石牆事件就爆發了。這種歷史的相迫性有時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。我對他得獎作品的喜愛,遠不如他的極短篇和睡美人、水月等短篇小說。他本人似乎也並不滿意「千羽鶴」「山之音」等作品,而極想和這類創作告別。
然而在這顆已經沉睡的心靈中,究竟在追求什麼樣的作品呢?竹西寬子認為他的作品是獨白者的作品,重點不在於獨白者的形式,或非獨白的形式,他追求著一種詩性的獨白,而捨棄了身為小說的趣味性,一味地以自我審美為目的。
在不知道何時看到的文章裡,川端曾經提到作家與其處女作的關係。他似乎是這樣說的:處女作是作家情感積蓄最久終於自然爆發出來的作品,也是作家最完美的作品,從處女作後作家就不斷地墮落,一生以超越其處女作為目標。
頂著一個偉大作家的頭銜,川端一生並沒有寫過什麼了不起的主題。構成他小說世界主軸的是女性心理、年老、孤獨與死亡等,既不能肩負神聖使命感,亦不受到普羅大眾歡迎的元素。就這點而言他的地位的確十分尷尬。
夕陽彷彿玻璃壺中的Fruit Miss,釋出最後一抹瑰奇的色彩,緩緩地沉入地平線下。深沉的暮色藍取代紅豔的晚霞,布滿整個天空,並且不斷地加深、黯淡,好像要落入宇宙當中。
我被這種日夜交替的景觀吸引,不由得覺得奇怪,只不過是類似手背轉到手心的動作,卻影響了這個星球上數以萬計的生命型態,人類的生活方式,及心靈工程運作的靈感。這豈非人類渺小的明證?
* * *
就在我要走進樹林子的時候,男人剛好從裡頭出來。
「裡頭很暗呢!」
他大概是在跟我說話吧。
「沒關係。」
我稍微停頓讓眼睛適應黑暗的空間,才朝裡頭走了進去。
「小心頭,不要被樹枝打到了。」
「謝謝。」
我一面走一面用手護住額頭前方。男人就跟在我的後方。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。我想他也是吧。
「來游泳嗎?」
「不是。」
「只是聊聊天而已,好嗎?」
他大概想讓我安心,加上了這樣的補充。
很快地我們通過林子間縱橫的壕溝,走到最靠海灘的碉堡。上頭有三個年輕人在徘徊,各自維持著微妙的姿態。
我沿著斜坡爬上去,一片銀白色的沙灘立刻呈現在眼前,月光照得大地一片明亮,沙丘、樹幹、以及我們的影子全部一清二楚地被鏤下,就好像是站在城市的水銀燈下方。
「今天的月光真是明亮。」我由衷地讚嘆著。
「對啊。」
我再回頭看看掛在四十五度天空的滿月,然後朝黑漆的海邊前進。
「赤腳啊?」
「嫌皮鞋麻煩,就脫掉了。」
「小心踩到釘子。」
「不會吧。」我笑道。
沙灘上的確像一個廢物博物館般地布滿了各種雜物。在潮水的邊緣我發現了一張老舊的沙發,因為曾泡在水裡而有點發軟。我把袋子放在上頭,找了一塊乾淨地坐下。他也脫下自己的鞋襪,坐到我的左邊,拿出最後一根長壽點燃。
這種並肩的感覺,真像是在破落車站偶遇的旅客,等待著同一班列車。
我們沉默了一會兒。一波又一波的海濤進駐我的聽覺,像是永遠不會醒來的幻覺。任何事物在不斷重覆後,都會變得有點不太真實。就好像寫了一百遍自己的名字後,不論在形體或是聲音上,都有說不上的違合感。如果不斷地去親近自己,也會有同樣的情形發生吧。
「今天浪很大,不適合游泳。」他打破沉默。
的確,白色的浪花和黑色的潮水,在月光下有著大幅的反差,好像從陰暗樹叢裡爆發出來的潔白花束。
「其實,」我說,「在這種浪中,像是浮遊生物一樣地漂著,也是很舒服的。」
「怎麼會想要一個人來?」
「剛打完工,覺得很累,就過來散散心。」
「怎麼不找同學?」
「不想見到人,不想講話,就這樣了。」
隨即我覺得自己把氣氛弄得有點尷尬。為了不讓他覺得不自在,我只好提個話題。
「你是做什麼的?」
「送貨。」
「幾點來的?」
「五點左右吧。」
「怎麼沒有找別人聊天?」
「沒有耶。」
他的聲音中似乎帶著點無辜的感覺。
「幾年次啊?」
「五十。」
「你比我大十歲。」我笑道。
對話告一段落,我繼續看著海洋。一架飛機低低地越過海面上空,上頭閃耀著幽浮般的燈號。從林子裡射出一道探照燈光,正好籠罩著機身。我仰頭追溯著燈光直線的軌跡,經過我的頭頂時,它似乎有點不自然的扭曲,好像在那裡是時空的歪斜點,原本應該筆直的光線下滑了十公尺再向上爬昇。
他用腳掌推著乾透的沙子,那個動作看來很有趣。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汗味,他的襯衫下擺隨便地拉出來,後方已經全部濕透。
「下午很熱吧。」
「還好。」
「我看你全濕透了。」
他不置可否地微笑著。
「嘿,我要走了,你呢?」
他看了一下手錶「差不多了。」
我起身拍掉沙子。
「我們可以再連絡嗎?」他問道,「我留叩機號碼給你,你有紙筆嗎?」
「好啊。」我說。
我從袋子拿出便條紙和筆給他,他寫了叩機號碼還有他的名字。他的字跟人一樣,都是方方大大的。
「謝謝。」我收了下。
「可是,你會打嗎?」
「試試看囉。」我笑道。
如果仔細分析川端康成的作品,便會發現他的作品如同一面鉅細靡遺的鏡像。在平靜的倒影中所映出扭曲違合的細節,就像在鏡中看不見的吸血鬼。這世上的虛幻是吸血鬼,川端的世界便是鏡像。看完他的作品會油然而生,在朝陽的照射下散成灰燼的衝動。
包圍著川端作品的,並非文學的偉大性,而是人的本質性。對我而言,文學是一種不斷迫進本質的手段。
「我覺得文學都是溝通的問題。」S這樣說道。
「那些得獎或沒得獎的作品,都只是溝通上的差異。有些能讓人了解並引起共鳴,另一些則否。」
「那你是屬於那一種呢?」我問道。
「大概是後面的那一種吧,我覺得包括你在內,沒有人喜歡我的文章。」
「其實我不討厭你的小說。」
「不討厭?」
「對啊,」我說道,「你還有磨練的空間。」
S點點頭。
「說實話,你覺得我能寫嗎?」
「當然啦。」
「但我覺得自己沒什麼才氣。」
「可是你好酒又好色啊!」我笑道。
每隔一兩個禮拜,S會拿著新作來找我。我利用當班的空檔讀完,再跟他討論。他的文章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,就是一覽無遺。文字淺白通俗,沒有迂迴的布局,剪裁也不夠精簡,包括做愛、亂倫、外遇、同性戀及自殺,什麼離經叛逆的情節都會出現,就是沒有正正常常好好活著的人。
「你聽聽看這個劇情。某甲跑到暗戀的人家按門鈴,等對方一開門就立刻割腕,血像蕃茄醬一樣噴得對方滿臉都是。」
「聳,而且很惡心。」
「怎麼會呢,那應該十分悲情才對啊。」他笑得十分大聲。
「是喔,聽你在唬爛。」我笑道。
他的小說裡常常籠罩著非正統性的死亡陰影。這差別就像「以自殺為手段成天嚷嚷」,和「沉默地積蓄痛苦直到爆發」一樣。他能夠把前者當做一回事,並且認真地寫出來。
* * *
在極度低潮的夜裡,S調了一杯瑪格麗特,一杯日出龍舌蘭,再拿出放了24小時的冰凍伏特加,一口氣把它們喝光。
趁著酒氣燻腦,他驅車衝到某甲家門,左手拿著美工刀,右手拼命按門鈴。
「誰啊?」
「我!」S報上自己的名字。
「我就下來。」
S把雙手藏到背後,刀刃抵在劇烈跳動的腕動脈上方。
「來得正好,一起上來喝酒吧。」
開門的除了某甲,還有一群同班同學,他們手裡拿著啤酒罐,鬧哄哄地起鬨著。
「鼻子真靈。」
「你以後一定會變成酒鬼。」
「走啊,還等什麼?」
「喔,好,誰怕誰!」
S尷尬地把刀子藏進後褲袋,然後伙同眾人上樓。
描寫另一個世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當屬赫胥黎的「美麗新世界」。它最精采的部份是野蠻人最後悄悄自殺的結局。
讀到小說的四分之三,我還在期待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。結果什麼也沒有。這就是兩個世界的宿命吧。所謂的宿命只是一種趨勢,沒有什麼事是必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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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 題: 淒美的故事型態(一)
發信站: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(Tue Jun 18 10:41:05 1994)
轉信站: Palmarama (local)
在交往之初,買三朵玫瑰掛在窗前,每天對著花輕吻,然後和對方約會。等到花枯萎的那一天,把花包起來送給對方,含淚說道:「謝謝你給我美好的回憶。」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......
我做了一個夢,夢裡我接到S的電話。
「喂,有什麼事?」我問道。
「......」
「喂?」
「我昨天去Bar玩喔。」
「爛人,居然沒找我!」
「......」
「遇到什麼有趣的事?」
「......」
「喂?」
「對不起。」
他好像在跟另一個人聊天,或是在忙什麼事。
「喂?」
我不喜歡他這種心不在焉的態度,於是把電話掛了。
電話才剛掛上,立刻又發出尖銳的鳴鈴聲。由於夢境太真實了,我一會兒才察覺是現實中的電話在響,拖著半邊麻痺的身體去接。
「喂?」
話筒那頭只剩下空洞的嘟嘟聲。
我拿著話筒直到神智清楚才放下,麻痺的手臂也慢慢地恢復知覺。
現實和夢的限界越來越不清楚,好像熱奶油打入卡布其諾,變成一股細細綿綿的口感。這幾天以來都是如此,而且情況越來越嚴重,有時在夢裡得到或失去什麼,清醒後還耿耿於懷,彷彿我在那裡活過。
為了接電話醒來,精神反而出奇地好。洗把臉刷牙後,我提早到達店裡。阿吉正坐在靠窗的四人座,面前攤著一疊清單和計算機,努力地在結算什麼。
「來得好早。」聽到門頭的風鈴聲,阿吉抬頭笑道。
「因為沒事嘛。」我坐到他的對面。
「你在忙啊?」
「出國前把帳結一結,才發現身邊沒什麼錢了,出去就不能痛快地吃喝玩樂。」
「喔。不過事到臨頭,還是會拼命的刷卡吧。」
「對啊。」他笑道,三十歲的魚尾紋特別明顯。
阿吉翻翻帳本,「這些年辛苦賺的錢就這樣不見了。不過我兩年內就出國三次,也花得很兇。」
「這樣才是人生啊。」
阿吉點點頭,看來他蠻同意我半開玩笑的想法。
我看著窗外陽光普照的好天氣,行人三兩從各個角落竄出。
櫃台上擺著一個新買的圓形玻璃魚缸,魚就在這方空間中游動,看起來並沒有特別高興或是難過的表情。或許只是我看不出來,因為牠們圓睜的雙眼總是那麼無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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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 題: 淒美的故事型態(二)
發信站: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(Thu Jun 20 10:40:05 1994)
轉信站: Palmarama (local)
要對方送你一個撲滿,每天把身上的零錢投進去,隨著撲滿的充滿,兩人的愛意也越加濃烈。有一天打開滿溢的撲滿,拿裡頭的錢請對方到雲頂餐廳,面對著台北夜色用餐,然後把話說清楚:「我,們,分,手,吧。」
* * *
發信人: Carfield@Palmarama(大笨貓) 信區: love
標 題: Re:淒美的故事型態(二)
發信站: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(Thu Jun 20 11:30:25 1994)
轉信站: Palmarama (local)
==> Ckone@Plamarama(凱文克萊)提到:
>要對方送你一個撲滿,每天把身上的零錢投進去,隨著撲滿的充滿,兩人
>的愛意也越加濃烈。有一天打開滿溢的撲滿,拿裡頭的錢請對方到雲頂餐
>廳,面對著台北夜色用餐,然後把話說清楚:「我,們,分,手,吧。」
常常看到同樣的故事發生,我的朋友通常會互送一些有時間性的禮物,例如日記或是香水,等到那個東西用完,也差不多是兩個人分手的時候。
為什麼會有這種巧合呢?或許愛也具有這些消耗品的特性吧。
* * *
發信人: beach@Palmarama (淫賤小母狗) 信區: love
標 題: Re:淒美的故事型態(二)
發信站: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(Fri Jun 21 1:20:35 1994)
轉信站: Palmarama (local)
=> Ckone@Palmarama (凱文克萊)提到:
==>Carfield@Palmarama (大笨貓)提到:
>>為什麼會有這種巧合呢?或許愛也具有這些消耗品的特性吧。
愛本來就是消耗品。
過了兩天,我打叩機給在海邊認識的男人。一分鐘後他回電。
「晚上想出去,來不來陪我?」
「去哪?」
「先出來再說。」
於是我們約在公館的一家書局門口。
提早出門,我先到打工的地方休息。
進門時阿吉正從廚房出來。
「嘿,怎麼有空來。」
對於不是工作時間出現的我,阿吉有點意外。他倒了一杯水給我,站在吧台後方開始切洋蔥。
「這是什麼花啊?」
我指著吧台上,一束紅豔豔的花,莖桿挺得長長的,口紅狀的花朵互生於上。
「我也不知道名字,去當伴郎那天,在路邊摘的。」
「喔,看來蠻漂亮的。」
我輕輕地抖弄著大約一根十號針粗細的花管,昏黃燈下的花朵因為沒有葉子襯托顯得相當單薄。
昨天店裡公休,阿吉去當伴郎。新郎是阿吉以前的男朋友,他們在軍中認識,然後墜入情網。退伍後兩個月他們分手,因為對方父親病危,必須趕回家照顧並且盡早完婚,好了卻父母的一樁心願。由於兩人的約定,阿吉受託去做他的伴郎,隻身前往中部的鄉下。
「在他家周圍還有很多這樣的花,就好像沒有邊際的熔岩一樣。」
「怎麼不多摘一點?」
「因為他媽媽出來趕人,我就不敢摘了。」
「好奇怪喔。」
「他媽媽的精神狀態有點問題。」
「喔。」
阿吉把切好的洋蔥收進保鮮盒放到冰箱,那是用來做三明治的材料。
「你們分手多久了?」
阿吉側頭算了一下,「六年有囉。本來以為他一回去就會馬上結婚,結果還是拖到三十歲。他大概也很矛盾吧。」
「你會不會還念念不忘啊?」
「難免的,畢竟我們是不得已才分開的啊,他那時對我也很好。」
阿吉說話的神情像小孩子一樣地開朗。
「我拿照片給你看。」
阿吉擦乾雙手,拉開抽屜拿出一張鮮紅色的謝卡遞給我,裡頭是一張朦朧朧的璧人婚照。
「蠻漂亮的,不過新娘看來有點天真。」
「你也有這種感覺。」阿吉說道,「我覺得他們婚姻不會幸福。」
「喔,是嗎。」我尷尬地微笑著,「你以前的男朋友蠻帥的啊。」然後把卡片遞回。
「大家都已經老了。」
阿吉拿在手中看了一會兒,又收進抽屜。
我到達約定的地點時,男人已經在那裡等待了。他穿著白色襯衫鐵灰色長褲,打了一條藍綠色的領帶,跟在海邊見到他邋遢的感覺完全不一樣。
「來很久了?」
「才剛到。」他笑道。書店門口明亮的燈光,把他額頭上的汗水映得閃閃發光。
「喝不喝啤酒,我請你。」
「好吧,你帶路。」
我帶著他彎進巷子,到了一家我常去的酒吧。
星期四的晚上並沒有什麼客人,我們挑了一張高腳圓桌坐下。我到吧台點了兩杯生啤。
「你常來?」
「偶爾和同學來這邊聊天。我喜歡這裡的感覺,沒有什麼拘束。」
我把啤酒放到他面前,他拿起來和我乾了一口。
「你看起來不太一樣。」我說道。
「喔?」
「你這樣比較好看,我以為送貨的都穿得很隨便。」
他對我投以一個笑容。
「我剛從公司趕過來,臉都黑了。」
「真不好意思,還把你約出來。」
「沒關係。」
冷氣呼呼地吹過我們頭頂,很快地蒸發了他身上的汗水。
「你結婚了沒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很多人到了你這個年紀都結婚了。」
「對啊。」他點點頭。
「家裡壓力會不會很大?」
「會啊,不管他們就好了。」
他從口袋掏出一包長壽,點燃其中一根。我喜歡看別人抽煙,這就像看電影一樣,純粹是一種想像的空間。
「耶,我問你,你有沒有談戀愛的時間?」
「沒有,我沒談過戀愛。」
「沒談過戀愛?」我像發現恐龍一樣奇特地看著他,「你都已經三十幾歲了,會沒有談戀愛的經驗?」
「沒有。」
「總有暗戀過別人吧?」
他搖搖頭。
「這很奇怪嗎?」
我愣了一下,「在我身邊的朋友都有談過戀愛,不然至少也暗戀過別人。」
「每個人不一樣啊。」
他拿起啤酒又和我乾了一口,「你有你的成長過程,我也有我的成長過程,大家都不一樣,沒有什麼好奇怪的。」
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我們在酒吧坐到十點半,等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,才各自騎車回家。
我對川端康成的興趣,一部份出自他的同性戀行為。他對女性心理細膩深刻的描寫,有多少來自他對於男性的愛慕之心呢?川端隱晦地以島村為非好色之徒,欣賞著駒子純粹的肉體,及葉子純粹的聲音,正暗示了這個男人只以欣賞女體的純粹為樂,卻對於女體毫無性趣。比較起來,身為他弟子的三島由紀夫,在這方面要誠實的多。
三島最出名的同性戀小說,應該要算是「禁色」。這篇作品之於三島,就好像藍色時期之於畢卡索。這是他的第五部長篇小說,也是他拋棄假面式的獨白,進行第三人稱書寫的轉折點。但與其說他是厭倦了獨白式的書寫,不如說他是為了讓檜俊輔這個角色能完全站在世人面前,而進行第三人稱的書寫。
檜俊輔就是川端康成,而南悠一其實就是三島本人的投射。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產生了這種殘酷的想法:身為男同性戀的川端,一手培植他心目中愛戀的對象,同時也是同性戀的三島,成為世人注目的焦點,並且將他放入安排好的婚姻當中。而身為文學家的三島採取了適合身份的報復手段,即將他人最隱密的私事,化為無足輕重的小說形式。
1972年川端康成在自己的工作室,口含煤氣管自殺身亡。選擇自殺作為生命終端的作家,在川端之前還有芥川龍之介、太宰治、三島由紀夫等。不過他們都各有各的原因,只有川端的自殺是無言的。「唯有毫無理由的自殺才是真正的自殺」,今東光會說出這麼商業性的話真令我大吃一驚。如今想來,或許川端只是想完成三島的作品,因為在「禁色」裡,俊輔的結局也是自殺。
* * *
男人的自殺對於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,好像從地獄的邊緣走了一遭卻被拋回這個世上。他看著光禿禿的山稜上,一排排身披黑色斗蓬的幽魂沉默地往前行進著。老人想要加入那長長的隊伍,卻發現自己的腳上被枷鐐綑綁著,絲毫動彈不得。
「我都已經那麼老了,也沒有什麼慾望,究竟還有什麼綑綁著我呢?」
老人日夜思索著。他渴望無拘無束的死亡。
有一天傍晚,老人來到獨處的居室,發現男人正在裡頭等著他。
「你終於來接我了嗎?」老人興奮地說道。
男人搖搖頭。
「那麼,你是來嘲笑我這老醜的形體了。」
老人看著男人,有人說死去的人是不會改變的,看來的確是事實。再回頭看看自己在這兩年裡,從心靈直到肉體都已經徹底地老化了。老人在他對面疲憊地坐下。
「我覺得很悲哀,」男人開口說話。
老人抬起他依然明亮的眼睛,疑惑地看著面前的男人。
「因為你從來沒有表現過對我的愛意,所以我不得安息。」
「你怎麼這樣說,」老人激動起來,「我把一切都給了你。我栽培你、支持你,安排你的婚姻,作你的主婚人。是你先離棄我的。」
「這些都是用來隱藏你的心意的手段。即使只有一次也好,我希望你坦然無懼地表示。」
老人看著男人清徹的眼睛,從其中浮出白色的牆壁,暈染的水墨畫,及紅木家具的色澤。男人消失了。獨居室裡頭剩下老人。
老人走到酒櫃前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。
「你要我怎麼做呢?」
老人茫然地問道。
空氣中沒有任何的回音,夕陽餘輝逐漸拉長他的陰影。
牆上的掛鐘逼進六點。
S今天看起來不太高興,盡說些不高明的笑話。那種假裝的樣子真是笨拙地叫人看不下去。
「老實說吧,到底怎麼回事?」
他沉默了一下,忽然趴在桌上。
「怎麼了?」我問道。
「......」
我只好先走回吧台,幫阿吉把咖啡渣裝進菸灰缸。
「大概在哭吧。」阿吉說道。
「你好神喔,那麼遠也看得出來。」
「先去幫客人倒水吧。」
他把一只水壺交給我。
回到座位上的時候,S已經回復正常了。
「你突然倒下去的樣子好像食物中毒,會嚇到其他客人。」我笑道。
「只是突然覺得想哭,以後不會這樣了。」
「下班後陪我去海邊走走。」他說道。
「好啊。」
我六點下班,到了海邊已將近八點。
我們沿著沙灘行走,直見到第一座碉堡。天上布滿了低迷的烏雲,藉著遠處的城市燈光和探照燈,勾勒出崎嶇不已的雲之峽谷。
我們在碉堡前坐了下來,面對著一大片傾壓而來的樹影,顯得格外渺小。在那無盡的黑暗深處,似乎有什麼可能性在召喚著,但又令我們裹足不前。
忽然有一個人沿著壕溝走出來,我們只能隱約看見他的形影。他對於看見我們似乎也有點意外,而把腳步稍微放慢。不過他還是朝著另一頭離開。
「你知道嗎,我們分手了。」
「喔?」
S忽然冒出這樣一句,讓我有點措手不及。
「你真的愛他嗎?」我問道。
「本來以為他會愛我多一點,結果後來我也愛上他了。」
「為什麼分手?」
「因為他說他將來還是會結婚。」
我沉默了一下,「不過,你們都還沒當兵,現在談這個不會太早了嗎?」
「遲早要說的。與其將來更痛苦,不如現在痛苦一下。」
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S的表情。
「為什麼他在責任和愛情間,選擇了前者?」
「或許,」我繼續說道,「他覺得不應該只有自己得到幸福吧。」
「你覺得那樣就不自私嗎?」
「你也該為家裡負責。」
「你是說結婚生子?」
「我也不曉得。」
又是一陣沉默。
「他有愛過我嗎?」
「或許吧,誰知道呢。」
被廢棄的碉堡在我們背後直聳入天,好像一座古老的紀念碑。上頭的碑文是用石頭或粉筆隨意的塗鴉。
「1994來此一遊」
「尋找體健青年為友」
「我愛你」
「××三溫暖TEL:×××-×××」
「FUCK!!」
身處在一片慾望的書寫的原野,自己的慾望反而好像消失了,冷冷地在一旁看著好戲上演。那不是消失,只是害怕,害怕自己遲早也會被捲入。
S重重地吐了一口氣。
「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。」
「怎麼說?」
「我很想寫這片林子,它似乎有一種力量。」他轉過頭,「你不覺得嗎?森林好像在說些什麼。」
「是你的內心在說些什麼吧,森林只是一面鏡子啊。」我說道。
當我回想這世界在我面前的改變,就像圓形和方形一樣。
「圓形和方形?」
「是啊,圓形覺得方形是自己的變形,方形也覺得圓形是自己的變形。但事實上,方形就是方形,圓形就是圓形。儘管從外觀上看來都是一筆劃,但是構成圓形的條件,方形一個也沒有啊。」
你相信人有本質上的不同嗎?
「畢業考結束了。」
「成績也都公佈了。」
「研究所全部槓龜。」
「該知道的都知道了。」
「該走的也應該要走了。」S說道。
我們兩個坐在吧台前一搭一唱。阿吉把洗好的杯碟一一擦乾,放回櫃子上頭排好。
「什麼時候走?」
「六月三十。」
我點點頭。
「以後就不能常常見面了。」
「才兩年而已,退伍後我還是會來台北。」
「那時我也不知道在那裡啊。」我說道。
S付帳後就先回去整理。
「你什麼時候的飛機?」
送走最後一桌客人,我把茶具收回吧台,然後問阿吉。
「下星期四,傍晚的飛機。」
「等你回國,我也已經入伍了。」
「大家都要走囉。」
阿吉扭開水龍頭,水聲嘩嘩地附著在光滑的白瓷上。
「你想移民嗎?」
「想啊,這次去也算探路,看看適不適合自己。」
我看著他清洗的動作發呆。
「你會回來吧?」
「會啊,」阿吉抬起頭,「幹嘛問這麼奇怪的問題。」
「因為在『甘露』裡頭也有一個酒吧老板出國觀光,結果他後來愛上那個地方,就不打算回來了。」
阿吉笑道:「我會回來的。就算要移民,也要先發你們的薪水啊。」
發信人: CKone@Palmarama (凱文克萊), 信區:love
標 題: 淒美的故事型態(三)
發信站: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(Tue Jun 26 10:50:15 1994)
轉信站: Palmarama (local)
和某甲陷入熱戀的一個星期後,又愛上某甲最好的朋友某乙。然而癡心的某甲不肯罷手,重道義的某乙無法橫刀奪愛,兩人陷入左右為難的情況。最後的結果是某甲和某乙墜入情網,留下你在冷風中叨叨不休地咒詛。
* * *
-----CKone(凱文克萊) VS. Carfield(大笨貓)-----
CKone:嗨!!
Carfield:嗨:)
Carfield: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淒美的愛情故事那幾篇
CKone:我有看到你的回信
Carfield:我蠻喜歡那種感覺
CKone:謝謝:)
Carfield:你在那裡???
CKone:家裡
Carfield:可以告訴我你看到的景物嗎???我喜歡聽別人描述他們的周圍然後想像
CKone:好啊,不過沒什麼特別的我坐在客廳,外面是一條小巷子旁邊的房子還沒建好,常常會有灰塵和噪音陽台上的龍吐珠正在開花,你知道龍吐珠的樣子嗎????
Carfield:不知道你有養貓嗎???
CKone:沒有
Carfield:我這裡有一隻貓,是朋友寄養的,他出國了
CKone::)
Carfield:你想聽貓的事嗎???
CKone:好啊
Carfield:這是一隻金吉拉你知道什麼是金吉拉嗎???
CKone:不清楚耶
Carfield:牠的體型跟博美差不多,有一身淺褐色的短毛,看起來很健康
CKone:聽起來不錯應該很好相處吧
Carfield:不過牠最近有點自閉,常常躲在椅子底下一整天都不出來,或是一直站在同一個地方,如果有人進出就會變得異常興奮你想牠會不會生病了???
CKone:應該不會吧動物也是會寂寞的:)
Carfield:你的答案真有趣:)
S在凌晨離開。那個時候我還在夢中。
他把打包好的行李放上他同學的汽車,然後沿著清早的高速公路南下。
阿吉出國的第二天,他的表姐來幫忙。表姐是個三十出頭的家庭主婦。除了早上來開店,晚上來結帳,表姐並不過問店務,完全交給工讀生來處理。
店裡的生意並未因為阿吉不在有所影響,我卻覺得有什麼改變了。咖啡店和阿吉對我而言已經是一體的事物。缺乏阿吉存在的店面,和廣大台北市的每一家咖啡廳,看來沒有什麼兩樣。那或許是因為從前我沒發現,我所擁有的與這世上存在的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入夜後魚來敲我的門。
「對不起,突然來找你,因為玻璃缸裡實在太無聊了。」
我開門讓他進來。
「不會打擾你吧。」
「不會的,我也沒事可做。」
於是他拖著尾巴走了進來,在我的地板上留下一片水漬。
我搬了一把塑膠椅子請牠坐下。
「謝謝。」魚說道,「我們找些什麼事來做吧,兩個人一直聊天的話,好像相當地無助。」
「好啊,那我們來打牌吧。」
於是我們玩橋牌直到忘記彼此龐大的無聊。
入伍的前兩天,我又找海邊認識的男人。
「你在做什麼?」
「看電視。」
「我後天就要入伍了。」我說道。
「想出去走走嗎?」
「好啊。」
「那麼十五分鐘後,在路口見。」
我把一旁的耳機戴上,正好在播放Madonna的“Rescue Me”。嘈雜的混音穿插著夢囈般的歌詞,這首歌有一半以上是用唸的。
I believe in the power (我相信這力量)
I believe that you can rescue me (我相信你能解救我)
要相信誰呢?
* * *
走到街口時,男人正斜倚著一輛機車抽菸。
「想去那裡?」
「在這條路底有一個公園預定地,我們到那裡去吧。」
他點點頭。
我們沿著人行道前行,一路上的商家車流越來越少,街燈也由橙黃色變為清冷的白色。
「會害怕嗎?」
「什麼?」
「入伍啊。」
「還好啦。」
「我問你,」我說道,「你那天幹嘛一直跟著我?」
「因為你是我的型啊。」
「像我這樣的人,到處都可以找的到。」
「那是你這樣覺得。」他笑道。
「你喜歡我嗎?」
「不喜歡,」我看著他繼續說道,「就不會打電話給你。」
「喜歡我哪一點?」
「我喜歡年紀比我大一點的。」
「看起來像大哥哥嗎?」他笑道,「因為我還太年輕,不像爸爸。」
「喂,跟我在一起,不會有結果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像我們這樣,不會幸福的。」
他沒有回答。
到達路底的時候,眼前是一幅不可思議的光景。原本荒涼陰暗的公園預定地被流動夜集占據。呈長條狀的夜集,彷彿夜間的慧星,拖著長長的尾巴,從公園的這頭曳到那頭。密集的燈光和薄薄的喧囂,因著四周的荒涼更加突顯,讓人有一種溫暖的感覺。
「進去逛逛吧。」我說。
「好啊。」
為什麼只是串起簡單的圓頂燈泡,簡單的發電設備,就能夠完全表現出與夜融合的無限魅力呢?
經過一個小吃攤子的時候,我們坐下來點了兩盤刨冰。
從夜集裡頭往外望,公園的其他部份更顯得陰暗,除了遠處樓房上的燈火,什麼都看不見。夜集只占了整個公園預定地的一小部份,那種孤危的感覺,就好像地球懸在茫然的宇宙當中。但是鮮少人能去體會,因為每天要做的事太多,多到不能像宗教家或哲學家好好地沉思,也只能當成一種宿命。
「你有夢想嗎?」我問道。
「沒有。」
「對未來都沒有計畫,不想換工作嗎?」
「有什麼好換的,反正過一天算一天,有誰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子呢?」他笑道。
「你真的這樣想?」
「對啊。」
「你不會覺得這樣對自己,或對其它人不太負責任?我的意思是說,大部份人都有一個計畫,希望明天比今天更好,能夠給別人的更多。」
「那是一般人的想法,為什麼跟著別人走下去,才算是負責任呢?」
對於他的想法我無話可說,就像是卡在一個進退維谷的局面,不知道那邊才是出口。
付錢後我們繼續往下逛,直到從公園預定地的另一頭出來。
夜集只有一個晚上的壽命,到了第二天清晨,它就會到下一個地方流浪,不知道多久回來,也不知道能否再與我相遇。
故事在這裡結束。
每個人當然有他們日後的發展,就好像電影裡頭加在片尾的後日談。
S退伍後到一家法律事務所上班。他曾向我提及,將來想和我及幾個好朋友合資開一家酒吧。他還是不放棄小說創作,作品也曾被一些報紙刊登出來,我想他一定很慎重地把它們剪下來保管。
阿吉的咖啡廳繼續開著,而且有擴大營業的計畫。
我仍然沒有機會前往日本。跟我隔著一面海洋的川端康成的故鄉及埋骨所,我總覺得他似乎還在那片土地上的某個角落生活著。
他有一張令我印象深刻的照片。背景是一幢和式木造建築,頭髮飛白的川端身著和服蹲在門口,面朝下帶著溫煦快樂的笑容,右手放在膝上,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垂直指著下方。鏡頭在手指末端被割裂,所以看不見他指著什麼,或是根本沒有東西。老人的照片通常是沒有表情的,即使在頒獎典禮上仍看不出絲毫的歡愉,然而他無意間露出的微笑卻顯地特別真實。
他想企及什麼呢?我想在他手指方向不可見的那一端,一定有些什麼吧。
★時報文學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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